石山底的故乡情
吴建春
我对于祖籍故乡石山底村的印象,一半来自家传,一半来自四岁时的零碎记忆,以及一幅故乡的临摹画。
出生在开化六零后的我,对于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那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迁移,没有太多感受。而父辈们则是当事人,在他们心灵深处,始终有一份割舍不掉的老家情结,或多或少也感染到后一代人。让后人知晓,自己的祖籍在淳安石山底,当初父辈们的背井离乡是为国义举,支持国家水电工程建设,谱写了一曲无私奉献和可歌可泣的移民发展史。
我四岁那年,二弟才一岁多,倔强的祖父带领全家返迁石山底,一同返回的还有其他6户人家。因房屋早已损毁,水位已经满到半村高,各户只能搭个草棚临时安家,我家的草棚搭在最高处。良田被淹,养家糊口就只能靠上山砍树,砍紫皮,开山地种菜。日子虽过得很辛苦,但他们还是咬牙在坚持。在这期间,水库管理人员经常上门做劝导工作,依然没能让祖父他们回心转意。后来随水位涨上来,草棚将要被淹没,大伙就搬迁到后山省田坞林场里住。那是个国有林场,因人员迁移,一部分职工离职而去,闲置了一些房屋。大概是林场领导看见移民生存窘迫,于心不忍,收留了7户人家。最终因水位快速上涨,林场也要被淹没,这才使持续大半年的返迁之旅最终画上句号,7户人家重新回到开化县的新建村。
这些信息,都是祖母后来告诉我的,我只是有点隐隐约约的印象。
四岁的我,幼年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浮光掠影,按说是淡得模糊不着痕迹。事实也是如此,大部分我已没印象,唯有几个零碎的片段和细微的情节,刻在脑子里,记得很清晰,至今也没有忘记。
在我的记忆里,依山而建的村庄是一片断墙碎瓦,残垣颓废的景象。我和小伙伴对这些破墙乱土毫不介意,依然是踩瓦砾、翻墙根、掀砖瓦、咧小嘴,玩得很开心,这与长辈们忧心忡忡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一天,我在芦苇里拣了一个蛋,高兴地交给祖母;在省田坞山沟里,我与小伙伴翻石块抓螃蟹的细节;跟随祖母去三里毛家姑姑家走亲戚,回来时迷路了,找不到渡船的情景;甚至我做梦,梦见一只大公鸡啄我一下的情景;返回开化,走到村口樟树林,我伏在父亲背上,听见水田里蛙声一片的情景,都还历历在目,深印脑海。
也正因为我有这段模糊的经历,让我比其他同龄人更加关注故土石山底。我曾通过谷歌地图查找,百度搜索,寻找它的蛛丝马迹,甚至幻想某一天,坐船亲眼去看一看它。但据村里去过的人讲,村庄早浸于水底,唯一能见标志是村后的山头,如一条覆船静静地盖着。
那幅石山底村画,我高中毕业之后,父亲才拿出来给我看。画作是村里成分不好的画师吴扬先生,对着照片临摹的工笔画。村中的三条石阶路、房屋、埠头和水磨房都画得很清晰。一座木桥直通对岸霞天坪,村民的大部分耕田都在那边。祖父评画,说画得很像,能准确找出自己家的房屋。据说吴扬先生共画了三张,我祖父留一张,村支书吴承西存一张,还有一张不知在谁手里。祖母曾指着画告诉我,祖籍石山底,原属遂安县,后来才与淳安合并一县。村以石山为名,分上、中、下三门。我问为何分三门?她补充道:因为最初流落到此地(石山底)的祖公是亲兄弟三个。我听后暗自思量,三根香火,繁衍到迁移时候已是300多人的小村,该经历多少代了。
那幅村画,我一直保存着。直到后来搬家,翻出来被人拿来弄去丢失了。而另两人藏的画,最后也找不见了。我的父亲,一个热心此事的古稀之人,凭自己的记忆,用毛笔勾描古村的大概模样。因画画水平有限,他自己也不满意。听说排岭镇有位老人,有手绘版的遂安狮城地图,便亲自跑去找人。最后,人找着了,画也拿到手了,并带回一本厚厚的淳安县志。
今年夏天我休假回国,去父亲房间坐一会。他把画和书都给我看了,还跟我讲了寻画经过。随后,他又絮絮叨叨跟我谈起修家谱的事,说到本村几个热心人士,正在为这事奔走操心;说到别村的人,去千岛湖里寻得旧村遗址,立石刻碑字等等。对此,我没有特别正面回应他。一是自己常年出国工作,二是回来休假时间太短,处理一些琐碎之事尚感觉仓促,哪有精力顾及其他。所以对于父亲热衷此事,我不仅不反对,还鼓励支持他,希望他能心想事成。
说到修家谱,令我感到羞愧。我家祖父原本收藏十几本家谱,当时作为小学生的我不知道家谱的作用和价值,看到盖在酒瓮口上长本谱书,就拿出来翻阅,因看不懂毛笔字繁体古文,被我一张张撕掉,折成纸标玩游戏了。现在想起来,还懊恼不已。
光阴似箭,一晃过去五十多年了,物事人已非。如今的千岛湖已不是当初的千岛湖,她的美丽风光已传遍五大洲,扬名全世界。这不仅是千岛人的骄傲,也是我们这些外迁子民的骄傲。是我们的先人,是他们舍小家顾大家、勇于牺牲的精神和无私奉献换来的美丽风光。虽然从地理位置来说,我们移居他乡,但亲情是割不断的,就像我看见淳安人有种天然的好感一样;就像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回答总是说千岛湖人;就像我祖籍石山底村静躺湖底,不见天日,血脉里的感应气息仍在相吸……因为我认定千岛湖是我第一故乡,开化是我第二故乡。
记忆像爬在藤上的旧时光,我如果走近或者走进,就会被它们的无声所感染,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与这个角落,有着割舍不断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