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健

　　学会下棋,是父亲熏陶的结果。起初我只是蹲在一边看，久而久之，路数把握得差不多了,在大人们厮杀正酣时，也试着出主意喊招数，使周围观棋者惊诧不已：“小小年纪，也懂下棋？”我一撇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马跳日，象走田，隔山打炮’么！”人们便大笑起来。

　　当然，父亲是不屑与我对阵的，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只好充当老师和对手的双面角色。过了些日子，我自觉长进不少，便要求独立作战。下棋时紧咬着父亲的棋子，倒也严谨细密，却总是莫名其妙被杀得落花流水。终于有一天，父亲看着我凌乱的残局，郑重而严肃地说：“真要下棋，就一定要明白：心里不能只装着一方的棋。下棋虽是两个人，却只能把这看成你一个人的事儿，要把红黑棋子都看成自己的子儿，才能有备无患。说白了，你是在跟自己下棋呢！”

　　红、黑都是我的子儿？明明是两个人下棋怎么能看成一个人的事？开始我困惑地看着父亲不敢细问。然而这几句似懂非懂的话却清晰地印在了心里。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才彻悟：这话不仅仅是下棋的箴言，更是一种深刻的人生体味。

　　中学时，有一位老师曾对我有过极偏颇的成见和刻薄的伤害，为此我暗暗记恨了很久。参军前夕我还担心政审，好在学校其他老师都有不错评价，余恨未熄的我跟父亲谈及此人也是愤愤不平。父亲淡淡一笑道：“师固不良，生亦不佳。良师不会令学生有此恨，高徒不会因愚师劳心费神。”我无话可说，心里一阵空落和失意。是的，劣师固然不堪多言，可我自己呢？我绵绵难绝的怨恨除了证明心胸狭隘、心性肤浅、处世幼稚之外，还能证明什么？如果是一盘棋的话，我是又输了：整日忧忧戚戚，为人所制，失去了自己的章法和活力。对老师的恶情，其实也正反映了自己的心浊，何胜之有？

　　自此，我明白了父亲的话：下棋的虽是两个人，你却只能把这看成一个人的事儿。红子儿、黑子儿都是你要走的子，你是在跟自己下棋呢。人生不也是如此吗，最过不去的是心理这道坎，所谓的对手，不过是自己的另一种演绎。透视过它，你才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把握自己和超越自己。

　　泅渡渤海海峡的张健和骑摩托车飞越长城垛口的柯受良，他们都在挑战自己的极限，他们倾尽全部生命能量和自己下棋。

　　所有的困难和障碍都是暂时的，只要你想征服自己。那些艰辛和挫折都喜欢怯懦和脆弱的心灵。漫漫人生之路，你必须学会和自己比赛和自己挣扎，和自己下棋。

　　每当浮躁不安或心绪烦乱时，我便会一个人默默地和自己走上一盘棋，走过山穷水尽，走过泥泞沼泽，走过丽日阳春……倏忽间，顿感天空海阔，心境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