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粿的故事
徐潘依如
刚上初中那会,因为长身体,肚子老是饿得慌。学校规定学生们不许带零食吃,所以常常藏着掖着几包干脆面课间悄悄地躲进洗手间吃,但还是抵不住饿。于是每晚自习课下课,便飞也似的冲回家找东西吃。大多时候,翻出的都是些家里晚餐剩下的饭菜,扒拉两口下肚,也算解了饥。一周里,我最期盼的,莫过于周一晚上的加餐,因为周末父母去乡下外婆家总能收罗些好吃的,到了周一晚上,新鲜蔬菜做成的佳肴,配上外婆亲手做的粿,成了我一周一度的宵夜大餐。
外婆最拿手的粿品,也是我最爱的点心,是芝麻馅儿的艾粿。虽说粿在开化是司空见惯,但我却很少在外头早餐店里吃到甜口的艾粿,出了小小开化县,更是连粿都难见上一面。不知道南方人是不是都有对米的偏好,但我打小就爱吃米过于爱吃面。后来,尝试了各地各色的面食:拉面、小面、臊子面、杂酱面、担担面、油泼面,还有各式玲珑好看的点心,开始对面的喜好有所增加,但总是敌不过米盘踞在心里的霸主地位,对米和糕点的交相偏好更让粿成为了我心中美食的无冕之王。
曾在朋友圈晒过一张青艾粿的照片,底下天南海北的朋友纷纷评论,其中不少质问我这是不是黑暗料理,我严肃正经地告诉他们这是何等的珍馐美味。艾叶的清香伴着米粉弹糯的口感,咬一口便流出蜜饧似的芝麻馅儿,那真是“味道”。
虽然爱吃粿,但小时候总是羞涩胆怯得很,怎么都不愿意自己出去买粿。每次必须吵着要爸妈带着,我才肯去家门口的小吃摊上买粿。
有一次爸爸妈妈不在,我又正巧特别想吃粿,实在忍不住,便从柜子抽屉的小钱夹里翻出两元钱,决心自己出门买粿。怀揣着两块钱的我像是带着千万现金,一步一小心地出门往小吃摊走。
快到时,看着小吃摊来来往往的人,我突然怯场了。心想:“人这么多,还是下次再来买好了。”我一边用这个借口宽慰自己,准备撤退,一边又忍不住斜着眼瞥着摊上油锅里正吱溜煎着的粿。可是望着粿越久,就越抬不起脚往回走,心里乱麻般地纠结:“到底要不要去买粿?!”正盘算着,小吃摊的老板娘忽然瞅见了我,立马招呼我过去:“哟,这不是那家的小女儿嘛!怎么,今天爸爸妈妈没陪你一块来买粿吗?没事,没事,你想吃什么?阿姨给你拿?带钱了吗?没带先赊着,改天你爸妈过来再给!” 这一串的连珠炮倒是给我解了难,我立马把兜里的钱掏了出来,指了指煎好的粿。老板娘心领神会,马上往塑料袋里装了两个粿,给我递了过来。我全程一言未发,拿到粿后转身就跑,连句谢也没道。我远远地听见老板娘叫我,“小姑娘你咋跑那么快呢,还有几角钱没找给你咧!”听见了我也没转身,只顾着跑,像是偷了人家的东西,后面追着条大狼狗。我呼哧呼哧地跑过街角,爬上了单元楼的楼梯,这才从怀里掏出刚买的粿,一口塞到嘴里。
后来也许是老板娘把这事告诉了我爸妈,爸妈过来审问我为什么当时只顾着跑。我低着小脑袋想了想:“大概是想赶紧回家吃粿,怕人抢了去。”之后,爸妈常在亲戚朋友聊天时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大家听,我也不在意,反正我吃到了粿。
喜爱吃粿让我自然对做粿也兴趣浓厚。小时候,做粿往往是逢年过节的乐事,一家人团坐在堂前的八仙桌,边聊天边包粿。一张桌子不够,又在桌旁搭一块门般大的木板当粘板,上面摆着各种馅料,甜的有芝麻豆沙,咸的有肉末豆干。外婆忙着揉面切块,我则跟着一旁的舅妈学做粿。
做粿是细致活,只见舅妈手里抹一滴菜籽油,将小小的米粉团子揉成团,用拇指按出小凹槽,添上和好的馅料,封上口,再次搓成圆球,拿出模具,将圆球放入其中,放在粘板用力一按,带馅儿的米粉团子便变成了花草纹理的圆盘子。
舅妈轻车熟路,技巧娴熟,一旁笨手笨脚的我虽说有心善学,但往往包得不成样子。趁着大人们忙活,我便开始“创新”包法,比如三角形的粿,刻字的粿,不添馅料的粿。大人们见着我这奇形怪状的作品,总要好好“夸奖”我一番:“哟哟,这粿是做得好看。”“看看,这形状可真是特别。”最后,粿出了蒸屉,我一眼就能认出我的粿来,便抢着来吃,可咂巴嘴尝了半天,却觉着并不特别好吃。见我一脸不满意,大人们便拿着他们做的粿来馋我,还顺带嘲弄一番:“怎么着,娃,你的粿是不是特别好吃呀?”我低着头不吭声,但手还是不自觉地去抢他们手里的粿。
有一年大雪天,我刚从外面玩雪回来,进门看见大人们正在包粿,便嚷嚷着要吃粿。一旁的舅母见了,从雪地里拾掇起一抔雪,拿起做粿的模具就咔咔地往上压,一眨眼便压出了两个雪粿。她朝我摆了摆手,我走到了她跟前。“来,这粿拿去吃。”她手上摊着刚做好的那两个雪粿,像是掌心长起的莲花。我顿了顿,“这可以吃?”“当然了,赶紧的!” 不等我迟疑,她便把粿送到了我的手上,临了不忘加了句“放在火熜上烤烤更香”。我像是臣子收到了皇上的御旨,诚惶诚恐地接过粿。一抬头望着舅母一脸信誓旦旦不容置疑的模样,我便去灶房取了火熜,将雪粿小心翼翼地摆了上去。表哥表姐从一旁经过,笑着问我在捣鼓啥,我答道:“烤粿。”他们一听,憋着笑明知故问:“这烤的啥好吃的粿?”“雪做的粿。”我低头用火钳挑开炉灰,把火烧得更旺了些。
现在回想起那个雪天我虔诚烤雪粿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知是当年年少无知,还是舅母一本正经的施令像魔咒一般写进了我的脑海,我竟是怔怔地信了她的话,还在火熜边守了半晌。直到所有的粿化成了水,嘀嗒入灰泛起烟,全然不见踪迹后,我才回过神来,这好大一个骗局。直到现在,每次遇见舅母,心里都提防几分,即便她已然不记得当年戏弄我的这出把戏了。
现在每次去外婆家,外婆总会让妈妈带些粿回来,妈妈嫌太多太重吃不了,外婆就数落道:“你们不吃,我外孙女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