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世界的每一面
郑凌红
回忆让记忆纠结,纠结带来遗憾,遗憾包裹思念。
那一年,大学学长因为毕业找工作,将书托我“保管”。后来我说把地址给我,书给你寄去。他说,家里书不少,知你喜欢看书,送你。彼时倍感激动。有些书放在乡下的老家,有些书则断断续续放在城里。那些书,在麻布袋里躺着,在柴棚待着。我随看,随取,随放。心里想着尽可能保持它原来的样子,毕竟它们的主人交托于我,于我而言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在我心底,它们至少还是属于它们自己,是自由的。而我只是借助它们,逼出心里涌动的思绪罢了。
可是,它们却在梅雨季节被打湿,面目全非。不曾相见,已生成离别签,念出诀别诗。这是我的遗憾。而我,并没有告诉兄长,那些书已经“丢了”。
在书籍面前,我是虔诚的信徒,仔细寻找,也有蛛丝马迹。
小时候,老宅的阁楼上,是偷偷看书的圣地。爷爷离休,那里有很多他的书。看过的书,珍藏的书,做过笔记的书。旧木箱,大纸壳箱,小泛紫红光皮箱,藏着不同的书。红色经典在旧木箱,报刊杂志在纸壳箱,传统典籍在皮箱。偷偷地看,随心地翻。偷偷地看,是因为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么用功,随心地翻是因为我不能耐着性子把一本书或一本杂志看到底。
毕竟,那时小啊,玩性十足。但,阅读却悄悄埋下了种子。
一路走来,随心翻书便成了一直伴随的习惯。我喜欢这种阅读方式,看似随意,却很自然,发自内心。因为空间随处,所以把阅读的时间最大化了。
在厨房里,顺手拿一本关于饮食的书,如《人间有味是清欢》,如《随园食单》,如《觅食记》,环境和心境都很贴近,有饮食男女的现场淋漓,且人间烟火就在身边。
在客厅里,小书架堆满了书,不同的心情状态下,可以找不同的书看。随手一翻,心便安静了不少,浮躁之气亦慢慢挥发。心情好时,小说必不可少,里面的爱恨情仇,江湖道义携带着阳刚之气,呼啸而来。青城派、峨眉派、华山派,与心中所往,现实已往心投意合。心情不好时,哲学类的,史书类的更易入眼。这些书,可以在床头,也在阳台上,甚至在洗手间。只有我,才能找到它们的位置。是否被移动,是否被嫌弃,都心知肚明。
在平静如水的日日夜夜里,我像个小学生做作业一样,坐在台灯下。小长桌上,竖放着一排排的书。《小窗幽记》、《菜根谭》、《刹那记》、《幽梦影》等不一而足,随心而翻。如一位位老朋友,不用联系,有求必应,心灵相通,每每相遇,都有新感觉。
最方便的是上下班途中,如若乘坐公交车,还可以落座后排,取出公文包里随身带的杂志,在与文字短暂地交流中,形成个人思想的碰撞,与文中世界的交融。那不经意间闯入的一句话,或许就像一根棍子,敲醒了我常常麻木的神经,让我又振作精神,解开疑惑,看到希望,树立信心,不觉时光虚度。
这些年,和外界的交往越来越少。我们都在生活的琐碎中变得惶惶不安,渴望拥有却又害怕失去,渴望宁静却又害怕孤独。
搬家几次,最怕落下的就是那些书。那些书,是一个个未知的世界,也是一个个沉默不语的老师。一本书,就是一处心灵的桃花源。在书里,永远有颜如玉,千钟粟,黄金屋,更有一往无前的精气神。
和书在一起,心里踏实,目光清澈,不矫揉做作,仿佛看到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模样在文字里,像照妖镜,也像透视镜,照出人心,照出世界的每一面。
这些年,随着对阅读的深入,回首阅读的旅程,竟然发现不同时期的自己,在书中看到的是不同角度的世界。儿时捧一本书,多是兴趣所至,翻到哪里算哪里,如童年无忌,淳朴可爱,但不求甚解。及至中年,飞扬热烈渐行渐远,现实的无奈和感慨不在纸上,就在字里行间的阅读里,于是那些心中所知的旧道理,便像一个个老朋友扑面而来,敲打着你的奇经八脉,让你清醒,让你警觉,让你坚强地抬起头来,抵挡岁月海浪的无情拍打。目光再远一些,我想待日后老之将至,对一本书的眷恋依然会如初恋,它让我尽可能地想起不该忘记的事,让自己更像自己,更能对光阴有某种“知足知不足”的穿透力。
阅读难在日常,难在天天相伴,如同恋人之间不能有太多的时空距离,而懂得便是最好的告白。
你安然落座,你泡上一杯茶,你把自己的一颗心交给陌生的一个世界,你沉浸其中,你感受最熟悉的陌生人带给你的感动,让自己的心灵一次次打着激灵,对书中的表达牵肠挂肚,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你看着别人写出来的文字,常常觉得它们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把你想说的不敢说的未曾说出口的都说了出来,你觉得很快乐,你觉得那是没有开口说话的近在眼前的知音。
悠悠万事,阅读为大。阅读是于胸中丘壑处漫步,也是一种打开,更是在尘世中留住自己。那些文字里有寒意,有秋意,还有微微醉意,更有恍然入梦的春意。
你在他人的故事中想起自己的人生故事,并试着满怀激情把自己的人生当作一个故事,写下来,流淌出去。
那样的世界,是刹那,也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