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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金溪文苑

霞山漫语

老街 余志明 摄
木桥 余志明 摄

  徐俊民

  在霞山,我忽然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不曾来过这里。

  我确定,那墙脚布满的青苔,曾经蹭了我一身的绿,母亲拿着竹条追着我满弄堂地跑。那裸露的青砖上灰白色的芒硝,被我轻轻地抠下,混在碾碎的木炭里,划一根火柴,嗤溜地一声,蹿出一股青烟,差点把路旁的篱笆烧成灰。那高高的戏台,一边“出将”,一边“入相”,咚咚锵锵之间,演绎着唱腔悲壮的婺剧、装扮奇诡的目莲戏,我穿梭在台下的人群之中,毫不在意,他演他的“逢场作戏人”,我做我的“袖手旁观客”。

  多么神奇,在霞山,我们一下子就能看见过去。

  一缕阳光,从老屋的天井里漏下,斜插在井沿上。调皮的孩子试图一脚踏住,不让它移走,光影里浮尘飘舞。

  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小巷,墙面剥蚀,木门的铜锁斑驳,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妪,用枯瘦的左手捋一绺鬓前银发,娓娓说着她的青梅竹马,相濡以沫。

  一位荷锄的老农,佝偻着背,跨过马金溪上的木桥,消失在高过人头的油菜花田。

  在霞山,时间可以被拉得很长很长,漫无边际。

  马头墙上的一棵杂树,也许是在唐朝时结成的种子,埋在宋朝的深雪里,被明朝的飞燕衔来,落在清朝的天空里,经过多少个春,多少个秋,长在岁月的轮回中。它借着屋顶,高高在上,傲然挺立,如鱼鳞一般整齐摆列的青瓦就是它的军队,密密麻麻,起起伏伏。它的周围还长着红色、紫色、黄色的小花和油亮的青苔,那是它的姬妾与侍从,它是一个王。

  瓦,隔出了两个世界。瓦下的梁椽上,燕子衔来新泥,修葺去年的旧巢,准备迎接新成员。转角的牛腿上,蜘蛛正在忙碌修补,清晨的露水撕开了一个网口。阳光正好,篾簟里晒着刚刚腌好的荠菜,周围散发着浓烈的酸菜味,惹得几只苍蝇在空中嗡嗡地盘旋,想要驻足,却被一把蒲扇扇得晕头转向。墙边堆放着传统榨油的大型桩槽,槽边泛着去年打油时留下的一片油渍。再过不久,油菜籽一收,这榨油槽里又能流出汩汩的新油。菜油的香气会包围整个村子。

  这是人间的烟火世界。是的,人间的烟火气息是一个古村的灵魂。马头墙上的杂树也能明白,没有这人间的烟火,它的世界只不过是一片荒凉。有灵魂的古村,才是活着的古村。那些有复古的街道,却没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有复古的商店,却不卖日常的柴米油盐;有复古的售票窗口,却不见勤劳朴实的农民。只有琳琅满目的旅游商品,利益至上的商业运营,许多古村正在死去。

  霞山古村,显然保留了一份难得的淳朴与自然。她不是什么藏在深山的女子,这样的一个古村最不需要比喻。每一个走进古村的访客,请不要用女子来形容她,亵渎她。女人不是天生用来做比喻的。比喻是一种拙劣的表达,只有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述,我们才不得不用打比方来模拟叙述。最美的表达是不加修饰。

  古村人深谙此道。山多地少的村庄,密密挨着的房子,只需要在屋顶打开一个天窗,便可坐在堂前,看尽春天的飞花、夏天的微风、秋天的明月、冬天的白雪。人在天地间,与自然相融。

  只是,这古村传统的建筑美学正在面临冲击。现代化钢混结构的建筑拔地而起,杂在这石墙黛瓦之中,既不协调,也不科学,古村缺少必要的保护与管理。古村里的人们希望住上更现代化的房子,有宽大的房间,有舒适的卫生间,有先进的整体厨柜,有城里人有的一切现代化设施,这些无可厚非,但我们是否可以做得更科学,更合理?

  我真的开始为这座古村担忧。

  在霞山,我的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是因为它是我小时候住过的村子的样子。而我的曾经住过的村子,早已被人力改造得现代与时尚,缺失了传统与继承。那时的我们,感叹这隐藏在青山绿水之间的家园贫穷与闭塞,而向往城市的高楼与霓虹。年少气盛的我们常常想要逃离,也常常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中迷失,而当我们被现实弄得身心疲惫遍体鳞伤时,也许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买一张回乡的车票。或者,电话那头传来的一声问候、一句乡音,就足以让你热泪盈眶。

  这时候,我们也许会真正明白:我们怀揣梦想,毅然决然地闯荡他乡,其实并没有离开过故乡。

  因为故乡,始终在我们心里。


今日开化 金溪文苑 00003 霞山漫语 2022-11-11 2 2022年11月11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