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蓓

　　卧佛山，位于开化县城西面，状如人卧又似玉屏，故名“卧佛山”。旧志曾名“酒务山”，因宋代曾在此山东麓设立“酒务司”而得名。又名玉屏山、华山、花山等，山高231.3米。1946年始辟为“中山公园”，建房八间，后荒废。1958年秋重建，更名为“花山公园”，“文革”期间再度荒废。1982年划定公园范围，恢复花山公园。1985年正式命名为“玉屏公园”。卧佛山上青松茂盛，修竹婆娑，植被葱茏，是开化县城西面的一道绿色屏障，像一副坚实的臂膀，千百年里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城中的风雨。

　　（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爱上了爬山。

　　总感觉清晨只要爬了爬县城的卧佛山，那么这一整天里人都是神清气爽的。

　　也许是山上的空气特别新鲜。也或许是，身在茂林深处、幽静之地，可以暂时忘却时光流逝和尘世纷扰，可以更加用心感受岁月静好。

　　前些天清晨，在我登山的时候，发现山下有两台挖掘机正在作业，听操作的师傅讲，玉屏公园进出的大门，要重新整修一下了。而早在今年六、七月份，卧佛山上的锡赉庵，就已经开始修缮了，现在正以崭新的面貌矗立在卧佛山的万绿丛中。此外，在卧佛山的北大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附近，沿着老开中操场，另一条能够上山的路也快修建完工了。沿着这条路走向茂林修竹的深处，将要建设一处烈士陵墓。青山有幸埋忠骨，届时，卧佛山上除了有开化革命烈士纪念碑之外，还会有一处烈士园陵安放英雄的魂魄。

　　清晨的卧佛山被一层湿润的薄雾笼罩着，隐隐约约。在一片浓荫蔽日的峦色深处，顺着香烟袅绕的方向举目望去，很容易就看见了那座隐身于绿树丛中的锡赍庵。

　　这是一座保存了280余年的清代庵堂，它静静地伫立在卧佛山的万木丛中，岁月的痕迹，从沧桑的屋檐墙角慢慢地显露出来。由一扇白墙中间镂空而形成的圆形庵门，小巧简洁，门楣上方，墨绿色的“锡赍庵”三个字古朴安静，于简单中透出清雅。

　　古刹卓锡钟声响，鼎炉幡幢篆余香。已经整修一新的庵堂其实并不显大，但在绿树丛中，红墙灰瓦、飞檐翘角、古色古香的锡赉庵却依然醒目。那庵堂内，厚重沉稳的梁坊、牛腿、雀替上刻着栩栩如生、圆润饱满的古代人物故事、纹饰婴戏、花鸟鱼虫、瑞禽瑞兽，漆绘描彩的木雕，让我细细品味了民间工匠留下来的精熟手艺。

　　在开化的文献史料中，有关这座庵堂的文字记载只有寥寥数笔，但在民间百姓的口耳相传中，这座庵堂的故事却很多。明代，开化举人徐钰有《西来岩登高》诗一首。清顺治十四年（1657），河南商丘人吉祥历经23年之久才中举谋得开化知县一职。心怀喜悦的吉祥履职开邑后，一日畅游卧佛山，见此优雅仙灵之境，认为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而且就在吉祥任职开化县令之前，因“耿藩之乱”已有两位开化知县先后殉职。吉祥不免心怀余悸，为了祈求一邑之平安，他萌发了在此建造西来岩寺庙的念头。建成后，为表心迹，他又把寺庙取名“锡赍庵”，意寓：“上天赐予佛门法器——‘锡杖’”，以保一方平安。

　　清晨的静谧与寺内的香雾缭绕似乎有着相得益彰的妙处。我站在寺庙一隅静静观望，却看见偶尔落入凡尘的黄叶，仰望着大树上依旧翠绿的伙伴，阳光洒在它们身上，清亮的身姿让我忘却此刻已是深秋了。

　　（二）

　　近年里，不知因何就喜欢上了登山。找一处石阶，缓缓拾阶而上，我就能看见天上的云卷云舒，任时光流逝而不知，这对于步履匆忙的现代人来说，该是一桩多么奢侈的爱好。

　　“南海动思波，共证无上菩提，亿兆生民登道岸；西山现法相，为救诸方尘劫，大千世界复慈云”，锡赍庵的菩萨慈悲地俯看着大地、众生，默默聆听大众的祈盼和心迹。在锡赍庵的右侧，有一棵巨大的古樟是宋皇祐三年(1051)种下的，千年间它都不曾倒下。

　　古樟遒劲挺拔、枝叶繁茂，错落的枝桠在天空里描绘出朦胧的轮廓，像一把撑开的绿色巨伞。一千余年的树杆上，松鼠跳跃其间，往来自由，黑色的大蚂蚁更是这棵古树身上的精灵，一点没有露出怕人的情绪，反倒是我靠近了古树，松鼠跳跃得更欢了，大蚂蚁走得更快活了。

　　刊于清雍正《开化县志》上的“玉屏映日”古八景图卷之一，生动地描绘了卧佛山上日出时那个最美的清晨：“翠拥西山岚气收,玉屏高际曙光浮。遥瞻瑞旭千岩景,俯视清流万壑秋。雉堞连云跨胜概，灵山霞褪擅奇幽。春来花草平铺锦，喜约群英共醉游。”

　　在明代睢宁知县开化人虞士廉眼里，开化古城八景之一“玉屏映日”的景色是恢宏的。翠绿的山岚和金色的霞辉在这里交汇，遥望着天边的红日。远望处，日影在万壑青山间游走浮动；俯瞰间，老城墙的雉堞好像连着天边的云海，而褪去霞光的灵山寺此刻却显得格外神奇幽静。卧佛山的春天花团锦绣，游客相携而来醉倒在落英缤纷的季节里。

　　明正德年间，被武宗“廷杖”午门的方豪，仕途受挫，回乡奔母丧在开化县金村棠陵老家一住就是三年。一日为祝贺朋友吾谨乡试夺魁，偕好友刘子颖、周子纲等一同登上卧佛山游玩。至山腰，方豪在石阶上健步如飞，攀到山顶时他大喊：“乐哉！数年之疾（指忧愁），岂有今日。有今日，岂有兹侣。”朋友们听了都相视一笑，方豪的心胸已豁然开阔，遂和友人们在山上题诗抒怀。

　　深秋总是如此多情，此刻我所见的卧佛山，于翠绿色中已经夹杂了红叶、黄叶、枯叶，别有一番韵味，但竹林除外。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来到卧佛山，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方私密之境。宋皇祐辛卯，僧侣清臣在卧佛山麓修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灵山寺庙。而寺庙之侧的“翼然亭”，摇曳的翠竹、婆娑的清风竹影，在千年间都是卧佛山上的一道美丽风景。在明代正德年间，广东副使徐文溥、刑部郎中宋淳、南京光禄寺卿徐公遴等在竹林旁的“翼然亭”相聚，吟诗作赋、燕坐玄谈，他们烹茶团座、抚琴抒怀，恰似竹林七贤洁白的身影掩没在栏杆碧绿的竹海里。

　　同样的风景，不同的心境。对于吾冔〔注：吾冔（1431-1504）：开化人，字景瑞，号默斋，以乡举入太学，就江浦教谕，乞养归，学者称文山先生。明《弘治衢州府志》纂修者之一，《弘治衢州府志》修于弘治十六年（1503），刊本被宁波范氏天一阁珍藏，是衢州地区现存最早的一部志书。〕来说，“眼界秋横汉，书声夜澈天”，也许有着深山隐逸气质的卧佛山，在吾冔心中更适合读书。再加上古代学宫也曾经修建于卧佛山麓，所以一生桃李满天下的吾冔，在游历卧佛山胜景时，想到的不免还是读书、教书与育人。

　　（三）

　　拾阶而上，行走在山路逶迤、树木葱茏的卧佛山上，微凉的秋风一阵一阵拂面而来，吹乱头发，亦吹起我内心的一阵一阵涟漪。作为这座小城里的人们最为熟悉的一道风景，卧佛山从来都不缺名人故事和古迹踪影。

　　曾经在卧佛山五凤楼尖（又称五马山）山岗西北面的悬崖上，有一道长约30米、用块石砌成的古代城墙遗址。古城墙外侧凌空陡峭，岩石缝合，内侧则露出离地面有几十公分高的大青石，长着斑驳苔痕，在杂草丛中半遮半掩，透露着千年岁月风雨浸染的沧桑。

　　今天，在五凤楼尖山岗古城墙遗址上，一道古朴的新筑城墙缄默地伫立在那里，高约3米，长约500米。这座历史上曾经为开邑百姓抵挡过猛兽、盗贼的古城墙遗址，内墙雉堞此起彼伏，外墙夹道通幽、沧桑厚重。用青石板嵌砌铺就的地面上，镌刻着独具开化小城文化气质的花饰图案。这不知可否告慰，明代因为修建开化城墙而被城内的百姓建祠祭祀于南门、又于城西卧佛山之绝顶兴建“王公亭”，以示纪念的开化知县王家彦。

　　走在盘山的绿荫小径上，幽静的气息迎面而来。松、樟、梅、竹、合欢、厚朴、杜鹃、山桃、栀子、百合、桂子、野菊、蔷薇、芭蕉等，丰富的植被次第展现在我眼前。卧佛山上有三座凉亭，分别是“卧佛亭”“寄畅亭”“丹心亭”。盘山曲径三秋桂，积翠龙鳞百岁松，三座凉亭古朴典雅、精巧别致，皆为六边形，它们飞檐翘角、古色古香。据说早在唐末，一位名叫胡公亿的开邑人，在卧佛山的西麓看中了山顶的一块平地，就地起楼建起了“高山阁”。“‘高山阁’高据四山，为一邑冠。”此后的很长岁月里，人们游历卧佛山，都会来到最高峰的高山阁坐一坐，凭栏远眺，临风呼吸，听一听山中清澈的鸟鸣。

　　今天，卧佛山上的“高山阁”已无迹可寻，但在“高山阁”旧址上，已经建起了一座新的凉亭——“丹心亭”。“每上朱亭迎旭日，常思碧血铸忠魂”；“四时轻雨一江绿，万树繁花满岭香”。“丹心亭”下，巍然矗立云端的是庄严肃穆的“开化革命烈士纪念碑”。青山有幸，江湖之大，大不过国境四方。执手中之剑，力挽一场狂澜悲壮。英雄战死沙场，只为守一方河山。长风几万里，英雄归去来兮。当人们攀上卧佛山，细细品读镌刻在亭柱上的楹联佳句时，除了品赏胜景，更有了对革命先烈的深深追思和缅怀。

　　站在革命烈士纪念碑下，我静穆哀思，耳边响起了当年那首悲壮的《带镣行》：“带镣长街行，志气愈轩昂，拼作阶下囚，工农齐解放。”1937年，以邱老金、赵礼生等为代表的363位开化革命英雄，他们戴着手铐脚铐，扬着脸走进了历史，就再也没有走出来。他们的名字，已经构筑成了历史的丰碑。那些轻扬着的、青春的头颅，在罪恶的子弹面前慢慢地倒下后，他们的生命，亦一点一点地成为了青铜铭刻的文字和青铜铸就的灵魂。

　　碧血凝彩霞，山河矗丰碑。英雄铁骨，齐苍峰青松，同碧天皓月，峦岳曜辉。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下山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眼眸已经沁满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