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笔记
贝宁
上回探望姨妈是年中,当时表妹临时有事没见上,只电话里和表妹约了年末还来,当立冬过而小雪未至时,我携家人欣然赴约。
赶到时已入夜,姨妈坐在轮椅上,软软地靠着,头微垂,自顾看向膝上合着的双手。我的出现似乎打破了她的静思,一路过来,带了汗意,握住姨妈的手时,她的手有些凉,姨妈的情况看着稳定,心下稍安,轻轻贴了贴姨妈的脸,笑着夸:这回看着精神好很多!姨妈已不太能听清我的话,也说不清她的话,表妹拿着手机打好字,然后给姨妈戴上眼镜,让她看。姨妈手背上因针扎发了炎,不能触碰,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一会,姨妈调正了一下姿势,努力挤了几个字,因为太用力,音色有些分岔。表妹一旁解释,姨妈问我家人好。我大声回答:好的,都很好,您也要好好的。
跨入社会后初见表妹,是在外公的奠礼上,外公以九十几岁高龄离逝,表妹亦无法直面,细数回忆里的片断,唏嘘不已,推及父母,哽道:她无法看着父母先于自己离去,想想都不行。当时拥着她走了好一路,望能排减些哀伤。生老病死为宿命,人人皆轮回。
再见表妹,姨妈刚被查出病症,表妹陪姨妈求医问药,四处奔波。姨妈只能吃流食,于是每天六点一到表妹就给姨妈准备主食,我去那天是鸡肉香菇蘑菇灵芝片,炖好去骨打成泥,加两勺蛋白质粉。再榨水果蔬菜汁,天天不重样,表妹说我听时,有点小骄傲,笑道家里数她最贴心,又给我列了一长串的菜单,这些都是她给姨妈准备的。世事漫随流水,表妹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人一步步学会了洗素手做羹汤、托关系找名医、抢诊号挤床位。临了她说:今年的年假用完了,只能双休日去找新药,一日内国内外来回也常有。
医院里的光线有些清冷,表妹笑容温和,捧着姨妈的脸叫着宝贝,磨蹭着,陪在病床前絮叼,姨妈一直摆手,让她离开,扶姨妈在床上躺好,表妹把头埋过去又说了回话,嘱咐好护工,我们离开。夜凉微雨,表妹送我至火车站。表妹挽着我,一如昔日。我和表妹相伴一起走过孩童,少年,青年……于这岁末时再遇,表妹的鬓间竟已染白,光阴有一种梦幻般的重现,似乎我们依然年少。来如流水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踪,我们脸上都尽力的笑开来,像一池漾开的水波,有些许哀伤湮没于岁月的长河。
稻盛和夫说:所谓人生,归根到底,就是一瞬间,一瞬间持续的积累。在长河里,那些累积的情感缓缓稀释入记忆,幼时懵懂天真、少时任性无知,长大焦虑茫然……无数记忆浓缩后,因时光持续纵容而呈现扑朔的美感,折射出斑驳的光泽,像季节里蓬勃的生命力,由岁月孕育出鲜活,那回忆里的哀伤只清泠泠地划过我们嘴角的弧线,凝成一抹笑意。
岁月年轮赠予的定是一圈又一圈的包容,包容了年年岁岁的风霜,与青春挥别一致的,是与朋友和亲人这一路相送,心有牵绊,不惧归处,这一路修行,谋生亦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