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 都有一处村庄
汪传锋
和越来越快崛起的城市相比,你心中的那一处村庄还好吗?这也许不仅仅是一个乡村中走出来的孩子才有的疑问,在城市待久了,经历了飞速发展的种种阵痛之后,一个个城市人也终不免。
乡村消失的速度在现今城市时代日渐加剧。冯骥才先生曾统计,在中国,仅在2000到2010年间,中国自然村落就消失了90万个。“以每天300个速度消失的自然村,下一个会是我的故乡吗?”一转眼之间,我们就在乡村的黑片白片时代,奔跑着来到了城镇和城市高楼林立密不透风的时代,而今后更将是高铁时代的到来,风驰电掣着掠过,将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都远远地抛下,即使在路边狂呼喊叫也不会给你任何逗留的机会。人生真的就是一场旅行,你在奔往下一个站点,风景如梭穿越如书翻篇改变。
好在还有活在书籍中的那个村庄依然不曾远去,在那一页页的文字间静静地等候,等着你,等着一个个在外漂泊的游子能够从中找寻熟悉的身影,还能够细细聆听那些个亲切动听的声音。作为一个乡下的孩子,我其实是在上世纪的九十年代才算真正地离开生我养我的村庄,去往大城市求学的;为人师者,我也是在这个时代渐渐地跟土地有了一些稍稍脱离的距离;而作为一个读者,恰是在这个尘满面鬓微霜心枯焦意惶惶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的村庄》这样的一本可以安抚慰藉心灵的书。
这样的乡村就是我们《今生今世的证据》,刘亮程先生在向我们展示着一个村庄子民的曾经历程与内心真实感受。在新疆这片广袤大地上,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边缘,在一个叫沙湾的地方,一个其貌不扬的小村庄,一位呆头呆脑、若有所思的小毛孩,或追赶或游荡或徘徊迷茫甚或急急忙忙的身影,一件件劳动工具以及一份份劳动所得乃至他所钟爱的一次次一个个奇离古怪的臆想,都在时间的沙漏之下、文字之中,在博尔赫斯《沙之书》般困惑和迷茫中渗出粒粒点点细节,带给城市人无穷无尽的悠念感伤。
一阵风,往往是一阵卷地而来的大风吹过沙梁,留给我们的记忆可也曾有这样一阵大风?大风之下的村庄,慌不择地的人们还有一条条大大小小淹没在飞沙走石中的村道;一棵棵被风刮歪了的榆树;一个个掩面而走歪歪扭扭的路人;一群群挨挨挤挤迷迷糊糊最终还能回到圈中的牛羊;屋梁上渐渐被尘土蒙上的歪歪扭扭文字,如同江南的河流在喜欢的时候,肆意地涨上一场洪水,被细心的孩子或者主人一年一处横线地记录在土墙之上;还有那一年又一年一场又场事关整个村庄命运和村人们顺当活下去的麦收故事;这些都是这处乡村最翔实的图鉴。在晨昏之间在春夏秋冬之交,在刮风落雨下雪的天气里,以自然最严正体例丰富无穷手法进行最简单却最深刻的书写。在大风沙之下的沙湾县和在洪流涛涛滚滚的江南一隅,我们都会有这样真实难以抹去的记忆。
自然的大风和气候的狂流在我们的记忆中卷起天翻地覆的尘土,埋葬下一个凄美的故事或者一座座繁华的都市,亚特兰蒂斯和庞贝还有静寂多年之后再次揭开面纱的机会,而时代的狂飙阵阵掀起的时候,我们都能够躲过吗?一座山的重量压实了现代人永远挣脱不出的名利;一粒灰的飞扬,轻易地将我们连根抛起,在空中飞舞,甚至连悲情思索也不给你留下。瘟疫、疾病、战争、饥荒的故事在刘亮程的村庄中可不多见,但是人类的悲情、无奈以及个人小我的挣扎经营劳作、关于生命的种种思索依然留存着斑斑点点的蛛丝马迹。
套用史铁生《我与地坛》中的那句话,叙写一个人的村庄绝对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在刘亮程的笔下,有无数的小故事在娓娓道来,甚至一棵无意栽下的西瓜,需要等上长长的生长时节,最后不是圆圆地存在而是变成方形的异样来到了家人的面前,但是那种分享的快乐与作了最大的努力也有了最坏打算之后的惊喜却是这么的曲折跌宕。细细打量身边的人和物,这是一个作家不能放弃的写作之路;观察一只只虫的生命并与之共生共眠,“凝视”之下的每一种生命都这样精彩纷呈,都那样楚楚动人,不由得让我一遍遍地想起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和梭罗的《瓦尔登湖》,还有作家苇岸在短暂生命中写下的不朽作品《大地上的事情》。
一个人以及一组人物的各式故事,都在“我”的观察视角之下演绎着村庄里的一个个生动命题,震撼着“我”的心灵。如同一棵树的根络、枝节,盘根错节,只要是有人烟的的依靠,村庄的飘飘渺渺永远是关于母亲、家以及亲人的温暖表达。乡村的舞台或大或小,人员的角色或多或少,但是生死传承沿袭着过往的岁月代代不息。
白昼与黑夜,太阳与明月,劳作与收获,粮食与生活,诸如此类的日常,在一张张乡村黄土野地历史的黄油纸上明明灭灭摇摇晃晃,在一处处别人笔下的村庄生动地生发着,散发着一阵阵令人艳羡的生气。一代人的故事和几代人的经历如同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布雷迪亚家族的演变,我们这一代看过,以后的几代人也会在浅斟慢酌。尘沙弥漫,枝叶飘摇,文字翻腾,乡村的一段历史像前浪的滚滚涌去,尽头不知在何处,又有层层的后浪挨挨挤挤地压过来,不知道未来如何。
文学家就是这样洞悉着世界的众多法则,不管发生过多少年,芸芸众生只要各个对号入座即可。村庄是如此,城市更是如此;过去是如此,现在也终究遁逃不过。“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翻读刘亮程关于村庄生存哲学的语句篇章,想象着我们生命中每一处可以安置灵魂的处所,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黄沙滚滚来的感觉一时汹涌澎湃。亲爱的我们,常常在这样的文字里游走,不能太急,需要必要的歇息和细细的观察。
每个人内心中都该有一处乡村来静静地安放我们的灵魂。“乡村哲学家”刘亮程有他的《一个人的村庄》,在我们每一个尘世人的内心中也依然一处村庄,回不去了,但是每每想起,总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