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蓓

　　这是一辆当年由上海自行车三厂生产的“凤凰牌”28 英寸男式自行车。

　　高高的三角杠、老式的车把手、黑亮的车身，当身高一米八的父亲不疾不徐地骑着它的时候，自行车总是“嘎吱嘎吱”地往前飞奔而去。

　　从小我就非常喜欢父亲的这辆自行车。因为不只是在自行车车架前管上有一个厚约一厘米的彩色“凤凰”商标硬牌，极富珐琅光泽，而且这个“凤凰牌”的标记，在车把、车架、车铃、链罩、曲柄等处，均有图案和文字出现。车把的正中，打有“中国上海制造”和“凤凰”的品牌商标。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家里有一辆这样的“凤凰牌”自行车， 那是一个家庭生活吉祥富裕又美好的象征啊。

　　我对于父亲最早的印象，也是由这两“凤凰牌”自行车开始的。从小我就喜欢坐在他的自行车架上、靠着他，在自行车上看一路风景。每当我横坐在父亲的车前架上时，靠着父亲宽宽厚厚的肩膀，一路任由自行车左摇右晃前行，“叮铃铃……”洒下一路欢快的铃声。

　　童年的时候，记得每当日落时分，放学的铃声叮叮当当刚飘落，我就会在校园里听到一串清脆的“叮铃铃……”声。“爸爸来啦！”我就立刻背上书包，飞出教室，去迎接父亲。父亲把我抱起，放在自行车架上、坐稳，一路按着铃，骑回家。

　　下雨了，我躲在父亲宽宽大大的雨衣里，眼睛只能向下望着。看着路上的积水被爸爸的自行车车轮掀向两边，我觉得非常爽快，有一种想下地拍手蹦跳的感觉。自行车的速度很快，我偶尔掀开雨衣看看外面：“哇！已经到这里啦！”

　　虽然放学回家这条路已经走过无数遍了。然而，每到下雨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新鲜。因为掀起雨衣会挡着父亲看前面的路，或者将父亲帽檐上的雨水抖落下来，模糊父亲的眼睛，为了骑行安全，父亲每次总是不让我的小脑袋探出来。父亲骑车很稳，无论雨多么大，无论路多么滑、多么泥泞，他都能稳稳地骑过去。一路上，叮叮当当，铃声在空气中回荡。爱，渗满车轮滚过的痕迹，印在我的心里。

　　上了中学后，班里陆续有同学会骑自行车了，我很羡慕。几次央求父亲教我骑自行车，每次总被父亲的一句“一个女孩家骑个大男人的自行车成何体统”为由婉拒了。我只好偷偷一个人趁着父亲不注意时，在院子里骑着“凤凰”的“三角架”，过过骑车的瘾。

　　那年的除夕夜，父亲忙着和母亲在厨房准备年夜饭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偷偷把父亲的自行车骑出了自家小区的院子，直奔老开中操场而去。因为是除夕夜，沿街商店都关门打烊了，路上亦行人稀少，我的骑行一路畅通无阻。在校园里，我更是大着胆子在操场飞奔，虽然有时骑的路线歪歪扭扭、有时要踩满一整圈踏脚，我的双脚还不能够完全够得着，但只要我肯屁股离开车坐垫，站立在脚踏板上骑行，就一定没问题的。然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骑行却仍然是以跌得“耳青鼻肿”“遍体鳞伤”为代价的。因为在校园里我只顾畅快地骑行绕圈、玩得痛快，并不晓得自己还不太会正确使用自行车的刹车。当我发现天色欲黑我该回家时，猛地一捏两个车把手，瞬间我就连车带人一起滚倒在了操场的跑道上了。

　　当父亲把我连人带车一起从开中操场接回家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亦没有责骂。而就是这一眼，让我看到了他眼里无言的心疼。

　　还清晰记得那年高考的那天早上，父亲执意要骑自行车送我去学校考点。我说不用，我自己走路去！然后我俩互相沉默不语，但却彼此心照不宣。知女莫如父，他知道我偏科严重，高考数学对我将是巨大的压力。他轻轻地说：“好好去考就好！”没有给我更多的压力。最后他还是坚持要送我去，他坚持的理由是：让我节省点力气集中精力好好应考。

　　一路上，我坐在父亲老“凤凰”平稳的后座上，父亲坐在前面富有节奏地蹬车，两个车轮在路面上飞快地转动。迎面而来的是初夏的风，吹拂着我的脸庞和发丝，我轻轻把脸贴在父亲宽大的脊背上，望着身边穿流而过的熟悉的风景，想着高考结束后，无论是外出求学还是工作，我都即将离开家、离开父亲，离开一种叫着“亲情”的庇护去独自面对社会独自成长，我的喉咙忽然一阵紧，一种难以表达的不舍之痛已经穿越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