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汪子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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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忠伟
去年3月的一个雨天,我陪同国家图书馆韩永进馆长参观了县图书馆后,专门来到位于玉屏公园卧佛山麓的汪子豆美术藏书馆,看到馆内一册册用洁净牛皮纸包装的各类美术书籍、一盒盒分类整齐的剪报资料,一封封名人大家的书信、一副副大师的书画藏品、以及一本本由汪子豆编纂出版的著作集时,不由得对这个美术藏书馆丰富的特色藏书和典雅的环境布置赞叹不已。韩馆长一边认真地翻阅藏书和剪纸,欣赏藏品,一边饶有兴趣向工作人员了解汪子豆的人生经历。让大家都十分惊诧的是原来汪先生并不是什么大教授或家境殷实的收藏家,而是一个漂泊在上海,长期没有固定职业、身居阁楼的“流浪”学者。他不仅藏书多,更重要的是对八大山人、石涛、丰子恺、鲁迅、齐白石、潘天寿等名家以及梵高、毕加索等大师均有交集并深入研究,是著名美术史学者、书画鉴赏家和编辑家。
半是敬仰半是求解,此后我数次踏进汪子豆美术藏书馆,看藏品、查资料、寻找与汪子豆有关的资讯,每一次的探寻都是心灵上的一种洗礼,觉得很难一下子用笔写清楚他那执着而丰富的人生。尽管如此,我还是试图用当下的眼光,碎片的信息,慢慢地靠近这位充满传奇的乡贤。
我要说汪子豆先生一定是上个世纪的一个铁杆“追星族”。纵观他这一生追了两个大“明星”,一个是丰子恺,一个是八大山人。先生的追星绝不亚于现如今的任何一位铁杆粉丝。15岁那年他还在衢州读中学,只因为爱好美术,偶然看到一本丰子恺的抗战漫画书,就把他当偶像了,因仰慕丰先生就把原名志大改为子豆,其豆是取于恺(那时恺的繁体字是‘愷’字)中之‘豆’字,想能有老师的三分之一就行了,这子豆之名他就用了一生;拜师学艺更是执着,凡市面上有丰子恺的作品那他就不惜一切全收,当时还处在抗日战争的艰难岁月,他除了向丰先生写信求教绘画技巧等问题外,还在丰先生颠沛流离的逃难中紧追其后,从桂林一路辗转追到重庆,目的是为了能近距离接触丰子恺学漫画,抗战胜利后丰先生到了上海,子豆又考去上海美专西画系学习,依然在他身边求学。丰先生被这个好学青年所感动,两人成了忘年之交。藏书馆里挂有两幅丰子恺专门送给子豆的漫画引人注目,名为《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和《注意力集中》,每幅画均题款:“子豆贤棣惠存”,可见丰先生对这位“铁杆粉丝”的喜爱。子豆所藏丰子恺的著作最多最全,丰先生的女儿丰一吟在《丰子恺著作登记簿》中有这样的记录:“丰子恺文、画《文明国》,1946年1月(上海)作家书屋初版,我无,汪子豆有书。”另外还有《小钞票历险记》《子恺小品集》等珍本,都写有“我无,汪子豆有书”的内容,可见子豆对丰先生的崇拜程度。
八大山人朱耷是中国画的一代宗师,是子豆先生崇拜的另一偶像。子豆爱上他也是山河破碎之日,或许是惺惺相惜.子豆毅然决然地走上研究八大山人之路,这过程如同大海捞针、大浪淘沙,哪儿有丁点儿线索他就会扑向那儿.几十年间他遍走各地博物馆、查明清画册、阅诗文杂集、寻志书家谱、访名家求教等,对八大山人宗谱、诗歌、印章、绘画、书法等进行全面的搜集和整理,在此基础上他相继编著出版了《八大山人诗钞》、《八大山人书画集》《八大山人年谱》《八大山人艺术》等,纠正《江西朱氏八支宗谱八大山人世系考》上有关身世记载的错误,尤其是1964年发表于香港《大公报》的120首八大山人诗抄当时就轰动学术界,后来他又以线装形式出版,被海内外各大博物馆等收藏。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南昌举行的首届八大山人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子豆先生被尊为大会的唯一顾问。直到现在,学术界一致公认子豆先生是现代研究八大山人中成果最多、贡献最大的人。
一个“富有”的苦行僧是我对子豆先生的另一个印象,看子豆先生的一生有两条线在交集着前行,一条是艺术追求之路,执着而富有;一条是个人生活之路,艰难而清苦;用苦行僧来概括他的一生追求恰如其分。1985年,人民日报发表了“阁楼‘痴人’”的长篇通讯,生动地叙写了子豆先生在上海四川北路的五米阁楼里苦中有乐做学问的故事。这小阁楼引起我的兴趣,子豆先生的儿子汪朗青给我们介绍了相关的情况:子豆先生1952年离家到上海,因工作不定,只能在各单位揽些和美术有关的活,如画连环画、挂图、书籍装帧、包装设计等,居无定所。直到1961年他进了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做了一个编外工,才租了四川北路的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就是三楼的一个阁楼,占地只有6.2平方米,顶部是斜盖的,有个老虎窗通瓦背,上阁楼只有一条很陡的仅70公分宽的木楼梯,基本上是直上直下,一般人下楼都胆战心惊,须一屁股一屁股坐下来。他给小屋取名为“荚居”,意为豆在其中,居室如荚,一住就是20多年。
阁楼是子豆先生挑灯夜学的宝地,大量的研究成果和著作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可上海炎热的夏天酷暑难熬,时常汗流浃背,著名画家关良造访时看到这一幕很是心疼,就送了一个小电风扇去,这也成了阁楼里唯一的家用电器。
阁楼的生活是清贫的,但是子豆先生的精神世界是富有的,他可以缺衣少吃但绝没有缺书的日子,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有书看有书藏有书买有书写,那就是充实的、快乐的。所以篆刻大师钱君匋先生给小阁楼题写一个“大涛堂”的书斋名,其意不言而喻。
子豆先生是一个学识渊博、受人尊敬的学者,长期研究中西画史和美术实践,他的艺术修养和鉴赏能力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说实在我多次走进藏书馆,印象最深的倒不是那众多的藏书,而是诸如许广平、齐良迟、丰子恺等写给子豆先生的信,著名画家潘天寿给他题写的书名,篆刻大师钱君匋给他制作的印章以及他收藏齐白石、程十发、徐悲鸿、来楚生等名家大师的书画作品,甚至还有宋庆龄写给鲁迅先生的亲笔信等等。
子豆是一个有大爱情怀的开化人。一辈子痴心不改、孜孜不倦钻研美术史学终成大家,这之外他还是个装订、修治线装书的高手,但凡朋友们有需要他总是义务为大家装订印谱,修治旧书等,这也是那么多的名家大师喜欢与他为友的因素之一;在他身上,时时处处都体现了开化人吃苦耐劳、坚韧不拔、淳朴善良、乐于助人的品格。他少小离家,可乡音始终未改,尽管漂泊在外他仍关注家乡发展,每每有作品、著作出版,他首先想到是寄给家乡分享。当年开化的县委书记曾专程到上海的小阁楼上看望他,令他十分感动,在他退休后生病时便立下遗嘱,要把他所有的藏书捐给家乡。
汪子豆追随八大山人、丰子恺先生走了,走得坦坦荡荡,一生清贫的他走后如愿将其所有藏书(品)留给了故土,未曾想其美术藏书馆也悄然成为山城开化的一处人文旅游胜地。我一直想:子豆先生给家乡留下的难道就是那万余册藏书和藏品吗?不!更多的应该是他的人品。他的行动告诉了天南海北的家乡游子们:根在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