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炊粉在苏庄
汪旭君
乡音乡愁,挥之不去,“妈妈的味道”——苏庄炊粉,梦寐不忘。如果说一个女人抓住了丈夫的胃,就能够抓住丈夫的心,那么有了炊粉几乎可以抓住我的一生,这讲的不是艺术。
春雷一响,万物苏醒,竹鞭上的嫩芽儿迫不及待地探出大地,寻访久别的春天。对面山上的那片竹林,是母亲忘不掉的,每年的这个季节,母亲会扛着锄头,提着竹篮去挖竹笋。丰收年份母亲会将竹笋送给亲朋好友或晒成笋干;最重要的还是制作笋饭和笋蒸鸡蛋。笋饭的调制比较简单,将笋切碎,用少许的盐油拌匀,与米饭掺和在一起,装入饭甑炊一阵即可;笋蒸鸡蛋较为复杂,要加入野葱,混入少许的笋腊肉,再加上山茶油拌匀,然后揉进足够的米粉。待到锅里的水热了,铺上这些佐料,盖上锅盖,待佐料稍凝固,打入鸡蛋,在鸡蛋上添一两颗盐,又盖上锅盖,待鸡蛋稍凝固,铺上佐料。如此反复,炊上一阵,即可起锅。端上桌面,装入碗中,一个鸡蛋一碗。小时候吃了一个总觉得不过瘾,母亲会再夹上一个。现在苏庄名菜中的鸡蛋炊粉,为了美观作了商业化的改良,鸡蛋显露于外,那不是传统的鸡蛋炊粉,也少了一些味道。
时代跨越传统,大棚蔬菜四季都有,唯有笋蒸鸡蛋不是时令的炊粉菜。每年清明前后,母亲会电话来问要不要吃鸡蛋炊粉?我答应一个字:要。然而母亲寄来的数量根本满足不了我的炊粉瘾,于是在这个季节里匆忙下班时,路过菜摊抓一把笋和韭菜(替代野葱),回家认真操作起来,起初是电话连线,加油加盐,文火旺火。母亲会稳健地回答这样那样,多问也就熟能生巧了。我那抓一把的是水竹笋,其实水竹笋蒸的鸡蛋比毛竹笋蒸的味道鲜美,只是水竹笋比毛竹笋来的迟,苏庄人会等不及。
老屋门口的“指甲花”和夜来香正开之时,屋边犁树上那只蝉时而鸣唱,夏天如期而至。苏庄人有“吃新”的风俗,每年农历六月中下旬的一天是吃新日。正是辣椒、落苏(即茄子,方言的叫法)、豇豆等一系列的新鲜蔬菜上市,辣椒包、落苏包等有代表性的炊粉家家户户都会上桌。辣椒包已进入苏庄十大名菜,县城里许多餐馆都能吃上,但没有苏庄人在食材、用料上的精细,也就没有了地道味。落苏包是很好的一道菜,通常有两种吃法,蒸的和煎的。将落苏竖着切入数道裂痕,掰开后放入足够的佐料,佐料通常用米粉拌过,像辣椒包一样蒸着吃。没有掺米粉的,放入锅里用油煎着吃。想起,落苏包已多时未尝了,尤其是油煎的。其实吃“新”最有味道的是蒸落苏怡,将落苏、辣椒、干豆切碎,浇上茶油,加入腊肉末,搅匀拌粉炊上即可,不过一定少不了蒜末和紫苏。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苏庄人最忙的时候,割水稻、捡茶籽、拔豆子、挖番薯,农忙时节最辛苦的苏庄人会打开家中一年珍藏的火腿,宰杀家中仅有、还在生蛋的老母鸡,放在糯米饭上蒸起来。火腿肉和母鸡的香汁吃进糯米饭,缓解了苏庄人一年之中的劳累与艰辛。这个季节,没有新鲜蔬菜的苏庄人会将白菜干、萝卜干、苋菜干炊起粉来。干萝卜片用水浸开,晾干后拌油加粉,随着蒸饭放入饭甑,铺上蘸过米粉的火腿心肉,简单的蒸粉,香气扑鼻。
深秋过后就是农闲了,入冬的苏庄人以劳作闲,家家户户选茶籽、烘茶籽,你帮我、我帮你,热热闹闹,待到从溢满油香的榨房里出来,就等着杀猪过年了。也就在这个时节,炊粉炊得特有味道。狗肉炊粉、野味蒸萝卜丝、南瓜蒸牛肉等等。站在村口的几个人,闲聊一阵,来一句“打恲火”。哪家的狗被“闷”了,褪了毛,用稻草烧烤狗皮。食客多时,苏庄人会将狗肉切碎干蒸,起锅后和上蒜椒与糯米饭再加上足够的山茶油混炒;食客少时,会用米粉蒸,米粉蒸起来的就是正宗的狗肉炊粉了。农闲的村民会上山“将囧”(扑野兽),野猪、野兔,炊粉起来特鲜特美。我的最爱是萝卜丝兔肉炊粉,回味中这“鲜”字可将“鱼+羊”改为“兔+萝卜丝”了。
说起南瓜蒸牛肉,让我回忆起少年时期的一件往事。那年冬天,我们同伴在附近村庄读小学。一天傍晚,不知哪里得来消息,村里生产队分牛肉。同伴一行多人没有向老师请假,走上8里路赶回家中午吃上那口南瓜蒸牛肉。待第二天返校,班主任罚站我们两个小时。哈哈,现在想起来还蛮有趣,倘若当初装上一碗孝敬班主任,或许没有罚站的下场了。其实班主任也好这口,他是本村人,罚了我们,自己只能将口水咽进肚里。
传说中,朱熹在苏庄一带讲学时发明了炊粉,还是朱元璋败战鄱阳湖退兵云台休整时有了炊粉,抑或是一少妇老农偶然发现,一切都无法考证。我个人倾向朱熹一说,因为朱熹故里婺源有炊粉,且在食材、制作、形色及味道上极像苏庄炊粉。开化境内杨林、张湾、长虹一带也有炊粉,长虹炊粉多用糯米,且仅限于猪肉等少量的食材。杨林、张湾靠近苏庄一带的村庄形相同味较正。苏庄本地,富户以南村庄的炊粉比北面的味道厚实、纯正。
苏庄人炊粉特别讲究食材,食材新鲜为上,譬如豆腐炊粉,需现磨的石膏豆腐。苏庄人在许多种炊粉上都要以豆芽为佐料,用饭甑放在灶台边发出来的豆芽既香又厚实,也许这是与其他地方的炊粉的重大区别之一。苏庄人在许多种炊粉里会加入豆豉,如蒸落苏包,这也很有特色。在肉类炊粉上苏庄人会在碎肉上加上姜蒜椒添加山茶油浸两小时,不同的是要加入自制的酒糟。总之,“无菜不炊”的苏庄人对炊粉特别讲究、特别钟爱、特别享受。前几天老乡小聚,其中一位说刮肠养生、闭门谢客,一听说有苏庄炊粉,便迫不及待赶来,还自斟自饮地说有炊粉怎能不喝酒呢。
深冬刚过,春姑娘探出头来。田间荒地有一种野菜,我们村里叫“王花”,王花炊粉性微苦,蒸二道三道更有味道,也是时令炊粉,到了时节母亲就会送来或捎来。每年除夕,母亲会忙着做一大桌菜,其中少不了四五样炊粉,原来一直不可能上台面的狗肉,近几年上桌争宠。“坐隔岁”时,母亲依然煮着两大锅粽子,待到零点钟声敲响、满天烟花绽放时,端上早已放在粽上蒸的豆腐炊粉和炊豆腐包,这已经是儿女的最爱了。
愿我的母亲可以年年为我做炊粉,但愿苏庄炊粉做得更好更精致,走得更远更广阔。